尉驰

本章时间线接（一）中懂扫墓，大家不要看晕了……

两条时间线，一条顺懂从前的相遇，一条顾顺假死后故事继续在伊维亚进行。最终会汇聚。

杨锐严令禁止他离开医院，但母亲忌日那天，李懂还是溜去扫墓。他去扫墓那天下大雨，遇到一个男人，衣上十枚铁扣，车熄火，也被那男人送回来。很多事情他还记得。

那时男人说完，点烟一脚油门走了。李懂杵在门口远远望他，从后视镜里瞥见他的脸。李懂最终搞不懂他是什么人，只记得他袖上十枚铁扣，心里就猜或许有什么纪念意义，是自己不该知道的，便不再胡思乱想，溜回病房。他把门推开一条缝，正要悄悄往床上钻，走进去，看见杨锐抱臂站在窗前。他听了声儿便回头，抿着嘴看李懂，那张脸上又画满了他特有的表情：一种放纵般的责备。杨锐严令禁止他溜出医院，此刻他却被对方抓个现行，李懂只好冲杨锐露出傻笑，乖乖坐到床边。杨锐是拿他没办法，见自己的兵冒雨乱跑，身上湿，只好又去找毛巾。医生来做检查，七七八八麻烦得很，杨锐坐在一旁耐心地等，待人走了，才说：我看你是待不住。李懂心想，队长倒是闲，天天盯我的梢。杨锐说：你既然坐不住，我给你找事儿干。李懂登时警惕起来：什么？

杨锐从怀里摸出资料，李懂接来一看，拟合训练。他啪地把文件夹合上：我不换狙击手。杨锐早料想到这句话：你说了不算。李懂攥紧手，想起他的狙击手正躺在楼上的重症病房，便觉得他实在于情于理都不能走，不做声权当抗议。杨锐暗中瞟他，心想这年轻人一根筋犟得像驴。李懂这样驴脾气，在部队里是最遭罪的倒霉蛋，按理说挨罚概率都比别人高三倍，但这驴脾气偏就磨也磨不掉。他才同罗星的主治医师谈过话，说情况不好，坠落伤和大面积烧伤，没去了罗星的命就是走大运。他问还能回部队吗？医生上下打量杨锐：再站起来都不太可能。杨锐走出办公室回病房，却没法把这话和李懂说。他别开眼珠子：“这个狙击手不一样。”李懂问，哪儿不一样？杨锐迟疑片刻：我和你说过蛟龙有个神枪手，连续三年的兵王，后来转别区了。他说的也太牛头不对马嘴，李懂问：然后呢？杨锐说：没然后了，这不有调令又回来了。李懂心里十分疑怪，却又说不清哪里不对劲，只好顺着说：哦。这么好的狙击手，换别人吧，我搞不定。杨锐说：你搞不定，那没人能搞定了。李懂心想可算了，人是拿兵王称号的，单兵作战能力一流，配一个拖后腿的观察员叫什么事。杨锐说：我不跟你废话，时间已经定了，明天下午三点在训练场，不去算你违抗军令。我管不了你别的，反正你能跑能跳的就当做恢复锻炼。李懂不好再说什么，只得答应，问：他叫什么？

杨锐顿了顿。这名字已许久没被他叫起来过，他磨了磨嘴皮子，才说：顾顺。

李懂进了训练场，被引进房间，房里一切设备运行正常。李懂有小半月没来过训练场，摸到五花八门的曾经熟悉的操作面板，竟有些生疏，呆站了一会儿叹气，才戴起耳罩，接入系统。系统里叽叽喳喳，这样那样的指令和提示音，见李懂登录才安静下来。高云坐在总控室里看，杨锐也在。高云说：老弟，我要先说清楚，这审核他不好过。杨锐说：我知道。申请调动的是顾顺，谁也没想到早年毅然决然离开蛟龙的兵王忽然有这样的要求。当年上级千八百次发文件希望顾顺归队，都被顾顺以PTSD影响为由推拒，好几年之后上级也快死心了，顾顺却忽然搞这么一出。本是件好事，但顾顺谁也不要，偏点名李懂做观察员。李懂在档案里属于高危人士，履历都快标红了，应该退居二三线，顾顺却不同意。没有办法，把他拉来，申请予以考虑，但观察员的要求驳回。顾顺说那我申请个屁。上级只好退让，说想要李懂做观察员可以，要求李懂通过审核。高云说：不通过，你就乖乖和别人做搭档。要吗你就别打这个报告。顾顺居然一口答应了。

杨锐对顾顺的自信没有十足十的把握，又不希望李懂离开蛟龙，怕李懂心理压力太大影响发挥，并未告诉他这是一场审核，只说是训练。但他心里实在也没有底，手里便冒汗。此时听了高云说话，只随口回答，不予置评。

李懂在系统里等了一会儿，才听见新的登录提示声，下拉虚拟屏幕，看见顾顺接入。他咂咂嘴，心想，顾顺。蛟龙的枪神。顾顺在公屏请求确认信息时说了两句话，李懂听了觉得耳熟，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。他这样恍惚想着，直到高云在公屏下达了训练要求和任务指令，才回过神来。眼前虚拟场景开始延展，李懂立着等，忽听见顾顺说：李懂，把PMI关了。李懂愣了一下，说：你确定吗？顾顺说：啊。李懂只好照做。PMI是关于狙击手射击情况的一个全方位拟合数据，不仅仅测定风速、风向等常规变量，还加入关于枪膛发热程度和准星准率等信息的函数模型，为狙击手提供实时情况监测和最优情况分析。PMI优点多得数不清，但缺点同样致命，大量数据从终端输入，计算后反馈给观察员，再由观察员向狙击手汇报。观察员随身能携带的设备信号强度只有那么多，高强度计算意味着其它数据的监测和回馈通道都要被PMI占用，一旦PMI收集和计算功能出现错误，狙击手就变成了瞎子。关闭PMI给其它数据系统留出余地，则需要观察员强大的分析能力代替PMI作为狙击手的后盾。顾顺说：你能行吧？李懂迟疑：我……差不多吧。

顾顺好像就当他能行了。李懂在心里叹了口气，握紧枪，想着顾顺不愧是兵王。加载PMI还具有调整瞄准精度的功能，关闭PMI就意味着狙击手要完全依靠人工进行瞄准射击，一点来自技术上的辅助都没有。他不仅对观察员要求过分，对自己也近乎苛刻。真不是所有人都配当兵王，也不是所有人都配当兵王的观察员。

李懂还在等虚拟场景延展，忽然听见耳边传来轻微的提示音。一看，顾顺拉了个独立频道。李懂张嘴正要说话，顾顺在频道里嘘了两声。李懂只好掐掉公屏，说：你干什么？你违规了。顾顺问：队长怎么和你说的？李懂知道他从前也是蛟龙的兵，说：杨锐？他没说什么。顾顺说：他没告诉你这是审核吧。李懂懵了：什么审核？顾顺顿了顿：看你能不能留在蛟龙的审核。李懂急了：什么意思？顾顺说：你别管了。李懂你听好了，接下来我的每一个指令你都必须按我说的去做，我叫你开枪你就开枪，叫你跑你就跑，你别犹豫，我不会害你。李懂问：你到底什么意思？顾顺却不说话了，李懂一看，顾顺已删除独立频道，公屏被指挥部收听，李懂便不敢再说话。他心里一阵打鼓，有些紧张，还没紧张多久，虚拟场景延展开，李懂一看，心里“咚”的一声，就像被人从头到尾泼了一盆冷水：

废弃的小城，黢黑的危楼。一栋摇摇欲坠的民房在风中飘摇，他曾和罗星从那里一跃而下。

李懂压低声音说：我来过这儿。顾顺没有说话。虚拟系统里他并不能看见顾顺，这也是审核中需要完成的难点任务：在无法确定搭档情况的情景下建立默契，完成目标。两人在同一位置集合后向前移动，任务目标是解救城中某一位置滞留的普通民众。黑暗中风声阵阵，李懂犹疑片刻，还是说：我可能……可能不行。顾顺拉了独立频：什么不行？李懂说：我在这里犯过错。顾顺沉默片刻：那就改正。李懂想起穿碎花裙子的姑娘和踉跄移动的老人：我不想开枪。顾顺说：这只是虚拟世界。李懂说：那我也不想。

顾顺好像叹了口气。李懂片刻后才听见他说话：你刚才答应过我听我的。李懂说：我没想留在蛟龙。眼前出现几个低速移动的丧尸，李懂端起枪，扣动扳机，几个丧尸无声倒下，顾顺说：可我也不想其他人做我的观察员。李懂一头雾水：你说什么？顾顺说：你就把我当罗星。李懂问：你认识罗星？顾顺说：你把我当罗星，再给你一次机会，你想让我躺在病床上吗？李懂沉默片刻，才轻轻地说：不想。

公屏里寂静了许久，杨锐感到奇怪。他偶然间瞥见屏幕里李懂的嘴皮子上下合了两次，知道他说过话，却没听见声音，才知道顾顺那小子又私自开了独立频。杨锐四周瞄了一眼，李懂顾顺都刻意抿着嘴巴说话，没人瞧见异常，又见高云不做声，便直接也装没看见。眼前顾顺李懂成功解救目标进入天台，操作员便将设定好的一批丧尸放入相应地点，两人面前涌入数十个丧尸。这一关要重现罗星受伤，他知道，也知道关卡是高云亲自设的，所以看见为首穿碎花裙子的小姑娘时，心里并不奇怪。他手心捏了一把汗，见李懂毫不犹豫地开枪，放下心来。高云一直打量他，一号场景结束后才挪开目光说：你紧张什么。杨锐说：没有。高云哼了一声：这才第一关，如果他这也过不了，我可要打你的小报告。杨锐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——他知道高云其实不大希望李懂留在蛟龙。

杨锐坐在一侧，边盯着屏幕，边摸着手心的茧。高云有刁难的意思，因此亲自设置第二第三关。二三号场景重现了近几年一线特种部队遭遇过的几个严苛情况，危险系数都接近10，极难达成目标，高云希望他们在第三关停下。但这两个人都是蛟龙顶尖的狙击手，杨锐心里算了一遍，觉得通过的几率极高，因此并不担心。时间过了一半，现实情况也正如他所料，两人一路披荆斩棘杀出重围，几乎不受伤，目标解救顺利，且目前拟合的默契程度是83，远超过要求的60。见此，杨锐近乎要放下心来，可在他得知本次审核总设四个场景后，便坐不住了。高云只肯告诉他三个，第四个予以保密，这叫他感到一丝紧张。直到第三个场景将近结束，他实在按捺不住，连连问：第四个是什么？第四个是最后一个了吧。你不要太刁难他们。高云觉得他急得像小猪，便笑了两声，说我不会。可他顿了会儿却说：不过老弟，我得跟你先道个歉。杨锐心里一沉：道什么歉？高云说：心里有禁区的军人，不能上战场。如果李懂要留在蛟龙，他必须克服这一点。

杨锐一愣，抬头往屏幕上看：四号场景缓缓展开，彩云招摇春风动，海堤上站满了等待亲人归家的民众。灰白的海面上开来一艘巨大的军舰，军舰上雪白的海军帽招摇，吹来，吹去，映照着海面上一片又一片的血红。满载丧尸的135舰归航，发出痛苦的哀鸣。

顾顺看见数据板上观察员体征数据的极度不稳定，沉默中握紧了自己的枪：李懂……

你要相信我。

而李懂没有出声，杨锐“腾”一下站起来，高云面不改色。杨锐只能看见李懂别开目光，想装无事，却死死攥紧了拳头。杨锐只觉心口一痛：舰长，你揭他的伤疤啊。